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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云 05

婉贵妃望着窗外皎皎月色,愁眉紧锁。

皇帝自从去废宫寻求治愈自己顽疾的仙药,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。从前无论忙到多晚也会来看自己一眼,如今避如蛇蝎。她心里茫然,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
“阿阮,最近皇上在忙什么?”

“奴婢不知。”

“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是药罐子,所以连自家门口的事都该不晓得。”阿阮和皇帝身边的侍卫近日来往频繁。

阿阮吓得直磕头,“奴婢不敢。听说皇上派您父亲去了碧州,捉了很多狐狸回来。也许是知道娘娘畏寒,要剥了皮给娘娘做披风吧。”

“走,看看去。”

侥幸活下来的狐狸皮毛烧得焦黑,一个个笼子上都贴着黄符。婉贵妃见此景不由皱眉,“好端端的抓什么狐狸。”顿时失了兴致,带着阿阮走了。

两人并未多做停留,也没有注意到牢牢黏在后颈的毛发。

婉贵妃回宫后困乏得很,服药后很快就睡了。睡着睡着被冷风吹醒,看见门窗洞开,纱幔被风吹起,显得阴森异常。她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是在梦里,阿阮从来不会不关紧门窗。

有人影在纱幔后,轻薄如纸,忽隐忽现。

这时阿阮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,“娘娘,这是怎么了。”

影子忽然飘上前来,与她的影子慢慢融合。

婉贵妃大惊,自己竟不在梦中。

阿阮还未张口说话,一阵风向她袭去,她身子摇摆了几下,站定后眼睛泛着异样的光芒。

阿黄活动了活动颈部,“我可在那笼子里蜷死了。”

青州见阿黄如此不客气,自己也懒得与婉贵妃口舌,化入婉贵妃体内。

“阿黄,我娘呢?”

“我没见到娘娘。”

夜里婉贵妃带着婢女去看狐狸的事已被守卫通报上去,皇帝下令加强守卫,任何人不得入内。可此时婉贵妃和阿阮已非常人,进出自如。

“等放了他们你也赶紧走吧,我要会一会这皇帝。”青州,应该说婉贵妃,撕去黄符,才要与阿阮说道,看见火星跳跃间静静伫立着皇帝和他的侍卫。

双方同时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妖气,箭在弦上。

谁料皇帝微微一笑,“上天有好生之德,爱妃既然不忍杀生,放归山林也好。”

狐狸四散逃尽。

婉贵妃刚要跪安,皇帝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抽出侍卫的佩剑横在婢女脖子上。

“只是爱妃的婢女似乎沾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,若不尽快处理,恐怕会成为一个大麻烦啊。”

“请皇上三思。”侍卫急切地跪下。

见贴身侍卫真情流露,皇帝方才收回剑,“你们退下吧,我有话要与婉贵妃说。”

阿黄如获大赦,偷偷看了青州几眼。

“去吧,不必等我。”青州示意阿黄先走。

待其他人离开,皇帝卸去伪装,“没想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。”

“我本以为是皇帝听信谗言,发了疯。原来是被妖物借了身。我们狐族在刺云山修炼千年,从不过问世事,你却放火烧山,沈娘娘呢?”

“刺云山的狐狸、道士,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杀便杀了。”

青州不与他逞口舌,长剑出鞘,剑气化作狐狸,扑向皇帝。

妖怪间打架,不像道士有法器、符咒,除非生来相克,不然没有什么绝对的降服法宝,谁修为高,谁胜算大。若是输了,打回原形事小,重则内丹被夺,甚至魂飞魄散。青州自视甚高,招招不留后路。

“小狐狸,山外有山。”皇帝轻易闪躲,五指聚拢,在虚空中显出一颗乳白的圆珠,“按理说,没玩到最后,是不应该把底牌给别人看的。”只听废宫方向开始震颤,有波涛翻滚的声音,夹杂在其中的竟然是龙吟声。

黑蛟的虚影自皇帝头顶浮现,将青州的剑气一圈圈缠绕起来。

“蛟龙!”青州震惊。

那圆珠是蛟龙的魂魄碎片,听闻少数妖怪为躲避雷劫会将魂魄震碎成无数片藏起来,只是此举风险极大,鲜少有人尝试。蛟龙把真身在废宫湖底藏着,却将魂魄碎片化入皇帝体内。这样一来躲避了雷劫,皇帝身上也没有多少妖气。

“现在你就彻底走不了了。”皇帝将圆珠捏为齑粉,法术便向青州涌去。

青州被他压迫得半跪在地上。

“你叫什么?”青州心有不甘。

“黎疆。”

白光涌来,结界也随之消散。

侍卫守在结界外,看见皇帝抱着婉贵妃走出来。

 

青州醒来,打了个颤,身体一缩才发现手脚被锁住。他在一个四方形的池子里,像是先日后宫的浴池,被改造成折磨人的工具。池子挖得很深,四角有四个出水孔,如果水灌满整个池子,他就会活活溺死。

可自己还附在婉贵妃的身体里。

他动了动锁链,有颗葡萄砸到他脸上。

抬头,看见暗处坐了个人,托着腮阴沉沉地看着他。

不是皇帝又是谁。

“拿你的皮剥了给婉贵妃做件披风不知合适不合适。”

“黎疆,绸云陆家的陆慎儿,你可认识?”

见皇帝不动,青州知道自己扳回一城。

“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杀她。”

皇帝动动手指,浴池的四个出水孔开始流水。

“接着说。”青绿色的小蛇顺着他的袖口爬出来,他将手伸向池子,小蛇顺势跌落,化入水中,变出千百条分身向青州游去。

“皇上。是臣妾呀,皇上。”婉贵妃声声凄厉,试图将皇上神智唤回。

青州赌他会动摇,黎疆没有完全借皇帝的身,多少会受皇帝影响。

果然皇帝停下动作。

“爱妃,爱妃。”他扑到浴池边缘,突然狂笑不止,“你以为我会这样吗?爱妃。小狐狸,你学艺不精啊。”

青州停止催动法术,面露苦色,在水下他的肌肤已经布满花痕。

“有趣有趣。”皇帝鼓掌,“你知道慎儿?”

“你为何害她?”青州反问。

黎疆的回忆被慎儿惊起,贵妃游园时惊醒了正在冬眠的二弟,二弟张口一咬,引来了灭族之灾。那皇帝请的道士太过霸道,不然也不至于断了活路。他远在绸云,得以幸免。后来为了报仇,舍了慎儿,换来法力将皇宫搅了个天翻地覆。谁料那道士向山上灵狐借了内丹,修为大涨……最后他被那道士降服,镇在湖底。恩恩怨怨,是是非非,很难说清。

“慎儿,我为了借法也是迫不得已……要怪就怪那道士吧。” 

青州从他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出因果,将内丹借给道士的灵狐定是娘亲。这梁子结大了,想这小肚鸡肠、睚眦必报的蛟龙不会轻易放人。

他避重就轻,“陆家大火是你放的?”

“不错,陆家傻子有道士的气息,说不定是他的转世。道士杀我全家,我杀回去,有什么错?可惜,那傻子跑了。”皇帝神情阴郁,“不如我们做笔交易,你帮我杀了那个人,我就告诉你你那身上的桃花咒怎么解。并且,把沈娘娘也放了。”皇帝抬手解除他的锁链,将池中的水一并撤去。

“你说我身上……”青州愕然。

“桃花咒,绸云观的师祖,那个道士,燕城发明的。”提到这个人,黎疆咬牙切齿,“怎么,你不知道吗?这个咒术施加在你身上,令你修为止步不前,且不能修行媚术。若强行发动……”

身上便会开满桃花,痛苦非常。狐族媚术,他不是不想学,而是不能学。

“我凭什么信你?”

“谁知道呢,也许,凭我将是天地间第一条化龙的水虺?”黎疆附身皇帝,只想借他金躯躲过雷劫,得以顺利化龙。他对称王称帝不感兴趣。要不是道士从中作梗,他又何须多等这百年。

青州脚步并未停顿。

 

绸云到酆都路途遥远,商旅多到烟溪歇脚。天色将晚,镇上商人来来往往,有三两小厮在街上往车上装卸货物。陆今朝将马匹拴好,准备找一家旅店投宿,明日再随商队启程。

烟溪旅店不多,一家客满,一家门庭冷落,今朝别无他选,踏入那家生意惨淡的旅店。

老板娘十分热情,“客官,打尖还是住店?”

今朝所剩盘缠不多,“住店,你们这儿最便宜的房间多少钱一晚?”

老板娘摇着扇子,将今朝的钱袋拿过来,“够够够,有包您满意的,随我上来吧。”

老板娘带他上楼,今朝推开门,没想到是间宽敞华丽的大屋。正当他犹疑不定,老板娘将门带上,“公子好好休息。”

客房有一方浴池,挂着帷幔,在旁端放着一套整洁的换洗衣裳。

有只小猫可怜兮兮地趴在池边,尾巴不时扑打着水面。今朝轻手轻脚走过去,冲它招招手,它却只顾低头舔舐着前爪。今朝环顾四周,窗户洞开,想必是从外面跑进来的。

窗外升起一轮圆月,夜风清凉,树影婆娑,帷幔也随风起舞。今朝闻了闻自己的衣裳,这些天舟车劳顿,已经脏污不堪。他折返去关窗,见窗下挂着一串鱼干,便将鱼干丢到窗外,小猫循着鱼干跑了出去。

他弯腰试了试水温。解去桃木剑,将衣物放在一旁,下了水。

泡了没多久,今朝头昏脑涨,他想要去摸衣服,一双手将他按入水中,女人邪魅般的笑声随之响起,帷幔上映出她的影子,千变万化,有猫的姿态。

今朝不断挣扎,恍惚看见地上有一枚髑髅。

池水灌进口鼻,将他肺中空气一丝丝挤占,失去意识前脑海内走马灯般回想起青州道长把他拉入水中的画面,被水浸透的衣裳,女人的笑声,婴儿的哭声,交杂在一起。

“宦儿”,“今朝”,“傻子”,爹娘的声音犹在耳畔,他伸手去抓那一个个虚影,陆家的仇还没报,他不能死。

施加在背后的压力猛地撤去,今朝咳嗽着起身,一阵天旋地转,呛的水全都吐了出来,其中混着几根白色的毛发。

他奋力捞过青州留给他的玉佩,才两眼一黑晕了过去。

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今朝披头散发的从床上醒来,冷,冷得彻骨,明明已经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,他却像是被推入了寒冬,封在冰窟之下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床上的春被无法驱寒,他连帷幔都扯了下来裹在身上,依旧浑身发抖。他心里想笑,真是天意弄人,好不容易恢复神智,却家破人亡,想要复仇,却死在半路。陆今朝呀,你的命可真不好。

那猫出现在此并非偶然,从他踏入旅店,就掉入了他人设好的局。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都是天意。

昏昏沉沉间,听见房顶传来厮打的声音,有东西从瓦片滚下来,紧接着响起一声猫的惨叫。

一只狐狸叼着一只猫从房顶跳下。

外面重新归于寂静。

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,外面有人敲门,陆今朝想开口说话,张开嘴却是,“喵,喵。”他勉强撑起身子,发觉双手覆盖了一层白毛。

今朝裹着被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门,门外放着一个食盒,并无人影。他将食盒拿进屋内,盒中放着一碗肉汤。这又是哪一招?难道是老板娘嫌他发作太晚,特制了一碗提前上路汤。

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,胃里翻江倒海。

隔日醒来,寒意驱散,今朝看着自己的手,摸摸自己的脸,白毛也消退了。他起身小心翼翼地敲敲窗子,“你在房顶睡了好几天不冷吗?”

房顶传来瓦片松动的声音。
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
“在这世上,今朝只剩道长一位朋友,除了道长,想必也没人会特来搭救。”

窗外再无声响。

今朝回到客房,手里提着一包油纸包的鸡,回头吓了一跳,青州躺在床上睡得正熟。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把东西放下,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。

青州闭着眼睛,从鼻子哼气,“去哪儿了。”

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,领口用金线绣着花样。那个在陆府降妖除魔的小道士忽然消失不见了。

今朝望着他,有些失神,见青州也蹙着眉望他,忙说道,“我买了些酒菜,鸡是专门给你买的。”

青州脸色阴晴不定,“才走了几天,你就混成这副德行。”

“道长…”

青州纠正他,“青州。”

“为什么不能叫道长?”

“我有名有姓为什么要叫道长,你叫我道长我就叫你傻子。”

“好,”今朝笑了,“那你是改变心意要同我一起去酆都吗?”

青州拿过鸡腿率先出门,今朝连忙跟在他身后。

老板娘目送二人出门,面带惶恐,不敢抬头。

青州去马厩领出两匹骏马。

“这家店的老板娘也是妖怪化的吗?”今朝问道。

“不是,为了驻颜术跟妖怪狼狈为奸。”青州跨上马。

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
“那猫……”

“金华猫的毛放在水里便会化作无形,喝了的人不出半天身上开始长猫毛,等猫毛遍布全身就算大罗神仙也难救。必须得赶快吃了猫妖的肉。生病的是男人,一定要吃母猫妖的肉,反之,死得更快。”

“是我大意了。”

没人注意到青州衣袍上一块血迹已经结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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