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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云 09

燕图将玉佩的事告诉青州,青州愕然。

青州道,“我娘本意,叫我去陆家报恩。”

没想到累他家破人亡,还对他动了杀心。自始至终,黎疆要对付的都是自己这边。

拿恩人挡灾,说出去坏了沈氏的名声。

燕图道,“那玉是好玉,据说输入一分灵力,能还你十分。只是这些年没人能解开其中秘法罢了。”

“人妖殊途,我娘本不该掺和你们道士的事情。”青州隐隐头痛,下山之后,午后在庙里躲清闲、和阿黄一同捕猎的日子,就如此轻易地化作青烟一去不回了。

黎疆对燕城太过偏执,仅因玉佩沾带了他的气息,便火烧陆府。因沈娘娘助了燕城一把,迁怒整座刺云山。偏偏他是沈娘娘的儿子,玉佩也是他给陆今朝的。撇也撇不干净。

燕图道,“事不宜迟,再晚他就没命了。”

青州带他走捷径,燕图道,“我以为你们妖精能瞬移千里嘞。”

“我还以为你能御剑千里呢。”

两人面面相觑,白活了这么多年。

青州道,“你不会,没捉过什么妖吧?”

燕图拿旧事搪塞,说青州小时候常化作小女孩,去道观后面的橘子林偷橘子,趴在树上像只小鸟一样。青州说不清当年为什么化作女孩,“翩翩”也是很久远的名字了。但他静静听燕图讲完,好像,似乎,有那样一段记忆。他比其他狐狸化形早,化过兔子,化过鸟,化过马,见什么新奇便化什么。第一次化人,是在山中见过一面的樵夫。那副打扮回去被族人取笑,他才知道人有美丑老少之分。不过人的寿命短,他的寿命长,燕图、陆今朝这些人,于他而言,只是沧海一粟。

燕图道,“我没见过狐狸爱在树上呆着的。”

青州随口答道,“风景好。”

燕图又问,“你在树上都做什么?”

青州答,“掏鸟吃。”

燕图说的口干舌燥,落在地上。

青州落在房檐上,“你不当说书先生,可惜了。”

他们离皇宫不远,天色晦暗,京城上空聚集着大片乌云,从云端上杳杳传来闷雷滚动的声响。

“糟了,他要渡劫了。”燕图话音未落,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,而青州早已撑起伞,轻飘飘地从他身边掠过。

顷刻间风雨涌入,废园湖水暴涨,势要冲出湖岸。

皇帝的衣袍褪在湖边,湖中隐约能看到黑色的蛟龙的身影。

燕图喊话,“黎疆,你杀孽太重,又逆天修行,真以为可以度过此劫吗?”

黎疆拎着皇帝破水而出,将一方破碎的八卦镜扔在燕图脚下。

那八卦镜是燕图师兄的宝物,从不离身。

黎疆道,“你师兄大限将至,药石无灵,想取我的血求得永生。今日我便送你下去与他团聚。”

燕图压住怒火,“师父料事如神,知道你会作乱……”

黎疆不紧不慢,“别急,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们。”

他拍拍手,陆今朝从柱子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,他穿着一袭黑衣,胸前用金线绣着浮云碎浪,眼里空无一物。

燕图斥道,“你已经害死他家人,为何还要将他牵连进来。”

黎疆把枯瘦的皇帝丢到一旁,“道长这话可冤枉我了,分明是他求的我。”他含笑看向青州,“小狐狸错赠玉佩,可害得他好惨啊。”

青州皱眉,懒得与他啰嗦,先燕图一步向黎疆冲去。今朝却朝他奔来,手中长鞭随风声呼啸而出,直冲面门,招招致命。鞭子缠上剑身,像蛇一样窜入青州的袖口。

青州左手持扇,断住鞭子,“傻子好大的脾气。”

眼前这人虽是陆今朝,身手却非同以往,鞭法凌厉纯熟,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。

今朝冷冷道,“妖狐,今日我要你为陆家老小偿命。”

鞭子卷了石凳砸向青州,青州闪躲,石凳碎了一地。

他徒手握住鞭子,登时皮开肉绽,“来取便是。”

剑光鞭影交缠,一时不分伯仲。

黎疆不把他们放在眼里,闭目专心应劫。

上空雷声阵阵,大雨滂沱,闪电刹那照亮了整个京城。

燕图烧了一叠请神符,口中念念有词。仿佛有层隐形的屏障,将雨水隔绝在他身外。

黎疆脸色微变,却不信他能请来神魔,挥挥手一个法术奔向燕图。

可就在他期待燕图魂飞魄散的下一秒,一柄拂尘凭空出现,轻易将他的法术驱散。

“黎疆,你还是劣性不改。”这清清冷冷的声音,耳熟的令他生厌。

燕图在闭关那晚,看到了师兄留下的一缕元神……

师父仙逝前,算到会有封印失效的一天,那时蛟龙祸世无人能治。所以他托梦给大弟子,让他在封印失效前夕假意释放黎疆,将避雷珠混入牛羊祭品之中。所谓避雷珠,不过是将雷霆之力从应劫之人身上吸引到珠中,黎疆吞下避雷珠,与其一体,避雷珠成了引雷珠。师兄自知命不久矣,一人揽下所有罪名。药庐中的棺材是师兄为自己准备的。

“燕城,你还真是阴魂不散!”黎疆惊怒,千算万算没料到避雷珠在自己体内,现下自己便是引雷的活靶子。一道惊雷撕裂天空,他变回蛟龙冲向燕城,要与燕城同归于尽。

燕城手中瞬时间多出百张符箓,贴在黎疆身上。符箓之间相互感应,朱砂凝结成红绳,上面挂着成千上百的铜钱,一再缩紧。

黎疆悲鸣一声,在宫宇楼阁间横冲直撞。

燕城被他龙气所伤,后退几步,喷出一口鲜血。

“小狐狸,想救你娘,就为我护法,除掉这道士。”黎疆爪中攥着一颗莹白的内丹。

青州剑锋未转,直取黎疆七寸,黎疆恨青州不顺从,准备将内丹捏碎,这时天雷降下,青州仍不管不顾扑了上去。燕城在旁用银铃扰乱黎疆心神,黎疆为躲惊雷,将内丹抛向空中,雷已落下。陆今朝却不知何时进入战局,他长鞭甩出,欲夺内丹。

黎疆趁机化作人形,笑看他们自相残杀。

“你让开!”青州收势不及,长剑直刺进今朝腹中,今朝却收鞭反抱住青州,下一秒雷尽数劈在他背上,一道,两道,三道……

青州睁大眼睛,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,被人扼住喉咙般无法呼吸,他愣愣地接住倒下的陆今朝,前胸后背后知后觉地疼起来。

陆今朝从未在青州脸上见过那种茫然无措的神情,想要安慰他,血却不断从嘴里涌出来,大片大片落在青州的衣襟上、脸上。

黎疆笑意渐冷,“你怎么能挣脱我的控制。”

紧接着一道灵气直冲云霄,燕图手中拂尘也化作粉末。

燕图恢复神智,向远方一拜,他借神借到的残魂离去,灵引玉佩中的灵气便是师父在世间最后一丝气息。如今,世间再无燕城。

黎疆感知燕城魂飞魄散,眉心微微舒展。

一条小蛇从今朝怀中跌落,变回小孩的模样,它手里抓着一张小纸人。

今朝还笑得出来,“我……赌赢了。”

他假意投靠黎疆,甘愿被纸人操控,实则将希望寄于糖丸和慎儿,能在最后一刻唤回他的神智。燕图师兄笔记中对他有用的内容不多,因他只是毫无道行的一介凡人,他唯一能赌的就是自己的性命——小纸人只能操控他的神魂,却无法操控慎儿施于他的一魂。

今朝张开手,将完好无损的内丹放入青州手中。他的嘴巴张张合合,血顺着嘴角流出来,和雨水混在一起,血也滴到了青州身上,“黎州的枇杷熟了,你见过枇杷吗……下,下雪了。”

他伸手去接,空中分明没有雪。青州惶恐替他止血,又不知道他哪里在流血。

黎疆厌恶这种“感人”场面,一脸不耐烦,掌心凝出一团冷焰。

慎儿的虚影抱着糖丸,“黎疆,还不够吗?”

黎疆隐去脸上沉痛的神情,“慎儿,我已经不能回头了。”

慎儿冷笑道,“孩儿,你看,那就是你爹,薄情寡义,害死我们母子。”

若仅凭恨意能够杀人,她已经将这负心汉挫骨扬灰千万遍。她深深看了黎疆一眼,似要记住这张脸。

燕图祭出红鲤骨刺,慎儿凄厉喊道,“我和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,诅咒你不得好死,永生永世都徘徊六道之外。”便一头扎进骨刺之中。

“好。”黎疆看那个孩子消散,狂笑不止,又化回蛟龙,先前燕城打在他身上的符箓并未消失,红绳将他勒出一道道血痕,“我黎疆,怕什么天命雷劫。”

话音刚落,天雷便毫不留情地尽数劈在黎疆身上。

青州缓缓起身,将今朝抱起来放在远处的杂草丛中,灵引玉佩自他怀中跌落,碎裂一地。

燕图看见碎玉,轻咳几声,“那几道天雷将它劈碎了,天意如此,到了你封印解开的时候。”

当年沈娘娘度给师父的修为,师父没有拿来续命,反而全存在这玉中。

为的就是这一劫。

青州周身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咒文,胸口、手臂上的桃花片片凋落,落在地上。

他凭空多了千年修为,只觉浑身一轻,浊气散去,身后浮现天狐的神魂,生出九条威风的尾巴。他一个挥手,花瓣裹挟着金色的咒文向黎疆涌去。

黎疆正奄奄一息,身体被劈过的地方变得焦黑,但因为天雷,将燕城贴在他身上的符箓烧了个精光。忽然他身上的鳞片开始颤动起来,发出微弱的金光。

青州不给黎喘息机会,接住燕图扔过来的骨刺,对准黎疆的七寸捅了下去。小红鱼与涂山氏联手杀害的那些冤魂、慎儿糖丸的怨气瞬间吞噬了黎疆。

蛟龙沉入湖底,翻腾的湖水安静下来。

乌云散去,天亮了。

皇帝的身体浮了上来。

青州的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了如此淳厚的修为,瘫倒在地上,陷入昏迷前他望向陆今朝,耳畔传来稚童的笑声。

“太好咯,下雪了。”

正值隆冬,已经下过几场雪,地上有爆竹的红纸碎,家家户户门前挂了红灯笼,贴了福字。小孩们团了雪球嬉闹,你砸我,我丢你,碎雪溅在新买的衣帽上,很快化作水渍。

不远处的街角,人声嘈杂,路人围作一圈,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
有个小孩子被人拍着脑袋当马骑,新棉衣变得又脏又湿,其他小孩哈哈大笑。

陆老爷带着家丁扒开人群,又是叹气又是拂袖,“今朝你这是做什么呀,爹的脸都叫你丢光了。”

叫今朝的小孩,被父亲当众训斥、被围观的人哂笑却浑然不觉,反倒委屈父亲将小伙伴们都吓走了。

路人哄笑,原来是个痴愚的富家小孩。

可他偏生了一汪明眸,乖顺水灵,看得妇人喜欢。

小今朝眼睛溜溜转,倏地就看向人群里的小女孩,咧着嘴冲她傻笑。

小女孩静静地看着他,转身走了。

下过一场雪,大人们带着黑狗进山打猎,留下一串串马蹄印和狗爪印。

小今朝才被爹训过,又和家仆走散,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的在雪里走。

忽然看见一只眯着眼小憩的白毛狐狸,他悄悄地往前走。

狐狸一惊,跳到半空中‘嘭’的一声化作一团白气,一个把双手套在宽大袖子里的小女孩稳稳的站在雪地上,头半垂着,一头柔顺的头发中冒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。

小今朝喜道,“是你,是你。”

“哎呀耳朵没有藏好。”小女孩伸出爪子摸了摸耳朵,却发现爪子也没变好,窘迫地变回一只狐狸逃进密林深处。

这时候家仆牵着表妹找来了,另一只手牵起今朝的手。

表妹嘟嘴,“表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,冷死了。我们一会儿回去玩捉迷藏好不好。”

今朝被牵着走回正路,仍恋恋不舍地回头望。

天上又飘起了雪花。

是啊,下雪了。

他伸手去接,只觉掌心清凉,雪花已经化作一滴水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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